前生楚开月唯一一次为他写笺纸,并非是他们共写绘着牡丹并蒂、鸳鸯连理的合欢婚帖。
却是那无边繁华付之一炬的红莲夜后,他已身陷囹圄,天牢阴秽苦寒,直刺骨髓。
甘露十七年九月。不过一夕之间,谢郢一族由拒敌攘外的将门,变为十恶不赦的贼蠹之巢。
谋危社稷,背国从伪,大逆不道,专权无上,动兵残民……条条都是不容赦的死罪,可是这一条条叠加起来,好似也无更多意义。
满门抄斩抑或株连九族?腰斩车裂抑或凌迟处死?
听闻父亲谢郢、长兄谢让已然“伏诛”,血溅于帝姬下嫁的青鸾翟凤车前,再枭首示众。其余谢氏族人,但凡身在上邺城中,皆下狱。
此刻谢识正是枷锁镣铐加身,时值秋疫,狱中疫气、腐尸、圊溷气息杂出,便是此湫隘囚室里,霉烂稻草、鳞伤血腥之气亦隐隐可闻。
克制住自己不去想束手就死的父兄与同被羁押的族人,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回忆三天前的那一夜:
甘露十七年九月廿一,黄道吉日,祎朝大将军谢郢幼子谢识尚晟阴公主,赐长乐县为婚馆,自景乐门设燎相属,道樾为枯。皇后亲为添妆,群臣尽皆道贺,百僚献诗,中有“离元应春夕,帝子降秋期”、“皇孋亲调粉,天子怜赐花”等句,端的是个贵重信宠,荣耀至极。
——直到送帝姬出嫁的羽林军露出兵戟森寒,血肉横飞之后,宣读婚诏的宦官又森森读出谢氏一族的重重罪状。
管弦锣鼓皆灭,号哭尖叫之声是如此喧哗,却又寂静得可以听到灼枯路旁青樾的炬火那噼啪燃烧的声音。
谋反、谋叛、谋大逆,尖细的嗓音唱出沉沉压下来的死罪,如此刻的天牢一般瘆人。
无论如何,他作为谢郢之子,必然坐大辟之刑。无非是一刀或者寸磔的区别。
命尽大概便是这两日。这或许就是他的宿命,身为谢郢的幼子。
不能去想父兄族人,更不能去想,如果重来一次,父亲是不是仍会这样抉择?
——其实也毋需再想。一定会的。无论再来多少次,如山如岳的父亲都会以他们所有人的性命,换得谢氏累世的清名不受玷辱。
宁可为纸上流芳的屈死忠臣,不愿令一人苟活世间。父亲,这是您想要的吗?
谢识思及此,禁不住载泣载笑,莫辨悲喜。
死牢中苟延残喘,无事可做,谢识身负重伤难以动弹,不断忆起旧事。
好多年前,母亲逝世、他方离开胡地不久,父亲曾教他识字。